梓桐

“爱不能被简化为相遇。”
“爱那些您无法看见第二次的事物。”
“爱的敌人,内在于爱之中。”

连载《文科实验班的孔雀们》02

02 借宿


我看着她推门而出,狐狸眼被遮盖在了白框眼镜之下,额上蹭出了些汗,几撮刘海也粘在了一起,看着挺凌乱。她走向洗手台,拧开水龙头,向脸上泼了两把冷水,再把刘海拧成一股绳,夹在了右耳之后。

“你成功了?”我看她两手空空,像是刻意毁尸灭迹一样,我猜测她经过我刚才的口头指导一定找到了窍门。

“没有,还是不行,我下次再也不买卫生棉条了。”叶天怡对着洗手台,依然背对着我,不看我,而是对着镜子里的我的虚像如是说。

我有种指导无功的失落感,但又想到她应该比我处境更差,我问她,“游泳课怎么办?”

“我再厚着脸皮跟老师请一次假,她要扣我平时成绩就让她扣去吧。”她关上水龙头,空中甩了两下手,又在校裤上蹭了两下,然后跟我一起出了女厕所。

我本打算偷偷溜回教室,把牙套盒放回桌肚里就赶紧下去出早操。但出乎我意料的是,教室里坐满了人,同学们听到早操的音乐都置若罔闻,没有人有起身出门的意思。我看不懂,我不知道我出去的这五分钟之内发生了什么。叶天怡跟在我后面进来,她也愣住了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我看到讲台前站着我们的班主任,一个年轻的小伙子,他双手交叉在胸前,在门口来回踱步,等七点半一到,出操的音乐一结束,他就对我们喊道,“收拾收拾东西,准备搬家吧。” 

我听着这话觉得诧异,转过身去想问问后桌什么叫搬家,要搬到何处去。回过头时我才发现后桌的座位已经空了,一干二净,连本书都没留下。叶天怡绕过几列桌椅,去问她的室友,我隔着几个座位隐约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,似乎是班里有同学发水痘了,学校采取全班隔离措施,班主任所说的搬家无非就是全班被关在行政楼里关三个礼拜,等到潜伏期过去了再放出来。

我想走过去问她到底是谁发水痘了,她转过头来跟我念了一个名字,我听着只觉得陌生,不记得班上存在过这样一个人。可能是这人太不知名,也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太少。

我一边整理着课本和笔记本,一边按顺序回想着班里45个同学的名字。我听到叶天怡在笑,她抚掌击桌,得意地说:“这水痘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,被隔离了之后,我们班就不用上体育课了,不需要游泳了,也不需要去请假了。”她笑得有些疯癫,我扭过头去,不想看到她这不合时宜的笑容。

这时候,班长苏欣格循声走了过去,“可是,如果不用上体育课的话,那么多出来的时间会用来干什么呢?”

我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,就回答说,“改上数学课呗。”

苏欣格回头看向我,她跟班上每一个人都结有良好关系,即便是对我这种开学了一个月还认不全班上同学的人也同样热情,她两眼弯弯,笑起来时颧骨堆高,像是提前预料到了我会这么答,她说道,“温忆说得对呢。”

我虽然不喜欢这种八面玲珑的作风,这让我觉得虚伪和空洞,但不得不承认每个共同体中都需要此类人。总得有人扮演这种角色,但反正不是我。

我看到叶天怡情绪不高,她一个人闷闷地回到了座位上,开始理起了包。苏欣格则站上了讲台,提醒同学们加快进度,七点五十分之前得全部转移到行政楼。

我整理得差不多了,双肩背起了鼓鼓的书包,手上还拎着两个大袋子,装满了我自己带的课外书。我正准备向外迁徙,叶天怡却叫住了我,叫我等等她一起走。

我于是从袋子里掏出一本《草枕》,坐在书桌上边等她边看书,直到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同学,她才提起了三个大布袋,招呼着我走。我看见走廊上迎面走来一辆消毒车,还有几个手拿瓶瓶罐罐的绿衣领,他们开始对着门牌“高一2班”这几个大字喷喷洒洒,我即便隔着好远还是能嗅到这股84消毒水的刺鼻味道。

上午是从第二节课开始的。因为第一节课我们班被好几位身穿白大褂的校医包围了,他们科普水痘的传播途径科普了一节课,最后给我们每人发了个体温计,说一天测三次体温,超过37度就立刻拖走隔离。我把体温计丢在笔袋里,就再也没拿出来过。

我们的中饭是专门从食堂运到行政楼6楼来的,因为按照校医的说法,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病毒携带者,这三周不得去公共场所。但我觉得其实大可不必,反正老师们每天还要从教学楼跑到行政楼来给我们上课,老师不也就是携带者?来给我们送饭的食堂大叔不也同样可能是携带者?如此根本预防不了水痘的扩散,无非是做做官僚的样子,好给上头一个交待。

吃完饭后,我本想趴着午睡一会儿,叶天怡却跑来找我,说有私事,要拉着我去走廊上单独说。我本有些困得睁不开眼,但被她一折腾倒是清醒了。

她一开口就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,“温忆,你是不是就住学校对面?”

“对啊。”我漫应道。

“那你家还有多的房间吧?”她接着追问了一句,一对狐狸眼看得我有点不舒服。

“什么意思?”我一时没琢磨透她这话的深意。

“哎呀,我们宿舍今天起也要被消毒、隔离了,我这三周就只能临时改走读了。可是我家住好远的,我家在金山区,开车两个钟头都不一定到得了……”

她这么一说,我完全明白了。我试着去共情每天四小时的通勤时间,想想确实不太可行,我又想起我的家庭,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介绍我的家。我总是习惯于把自己藏得很好,装扮出一副神秘的、生人勿近的模样,我还没有准备好把全部的自己剖露开来给人看。

我在心底打了几层腹稿,含蓄地跟她暗示,“嗯,我家,说实话,人有点多。” 

叶天怡完全没有听懂我的暗示,她只顺着字面意思向下联想,“人多?是和老人一起住吗?” 

我向她摆手,打住了她继续的联想,我扶着额,思考着该怎样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回答,我就这么为数不多的一些朋友,我不想说得太伤人,于是我和盘托出,“不不,是因为,我妹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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