梓桐

“爱不能被简化为相遇。”
“爱那些您无法看见第二次的事物。”
“爱的敌人,内在于爱之中。”

连载《文科实验班的孔雀们》03

03 演员

我就这么为数不多的一些朋友,我不想说得太伤人,于是我和盘托出,“不不,是因为,我妹妹。”

这句话刚说出口,我旋即就后悔。我从叶天怡脸上看出了一种浓郁的情绪,我暂时称其为母爱吧。她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冲过来搂住我的肩膀,激动地说,“天哪!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!你也太幸福了吧,是亲的吗?”

更令我后悔的事情发生在进家门以后,原本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能排得上第四,等叶天怡住到我家之后,我的排位就要顺移到第五——我妹永占榜首,叶紧随其后。在哗众取宠地演戏这方面,叶天怡的能力仅次于我妹。

我妹不姓温,她随我妈姓林,叫林音,比我小13岁。她出生的时候二胎政策还没有放开,我们家本可以交些罚款过了这关,但为了不影响我爸的工作,我妈前年就一个人飞去香港生下了她,因而她成了我们全家唯一拥有香港户口的人。后来我才得知,即便我们家做好了如此周全的准备工作,爸爸的事业依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,据说他因此没能评上主任医师。

从她一出生起,我就发现她是个无师自通的演员,只要她哭一声,上下三代、直系旁系的亲戚都会围着这位祖宗转。等七大姑八大姨都轮番抱了她一回后,她见好就收,止住哭声,脸上表情瞬间转变为天使般的笑容。

中考前两周,我正在跟我妈商讨填报志愿之事,我问她到底该报一中的文科班还是二中的博雅班,在谈论人生重大抉择之时,我妹在隔壁房间突然哭醒,我妈当即抛下我去哄她。当晚我一怒之下点开了我手机里的录音,那是我从网上下的一段婴儿哭声的录音,我踩着两把椅子,爬到了空调出风口旁,把手机塞进去,把音量调到最大。

从此之后,我妹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演戏。

叶天怡的演技毫不逊色,她从进我家第一句话开始就赞不绝口,从小区绿化到室内装潢,从饭菜佳肴到厕所马桶,都被她夸了个遍。我父母自然对这种褒扬毫无抵抗之力,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,并夸奖她懂礼貌,顺带拿我做了反面典型,借题发挥地批判我说话太直。

我从侧面明显地看出叶天怡已经吃撑,她却强行挤出笑意,不停地咀嚼西兰花和胡萝卜,我清晰地记得这两样菜曾被她列入过叶氏黑暗食材名单之中,平时在食堂闻到这两种菜的味道她都要反胃。

到后来,甚至连我妹都直接越过了我,喊这位新来的客人为姐姐。天怡相当入戏,又是揉脸又是拉手的,配合她一起玩。吃完饭后,天怡甚至端起了我的饭碗,说要帮我们洗碗,在我爸极客套的劝阻之下,她才结束了她饭桌上假积极的表演。遗憾的是,他们只推脱了两个回合就结束了,我原本以为叶天怡至少要客套三个来回才会停手。

饭后,我爸系上了围兜开始清扫杯盘狼藉,他一边洗着碗,一边抱怨着自家亲生女儿从不主动帮他做家务。他凭着他非凡的联想能力,从做家务联想到做实验,又从做实验联想到做手术。他自己是个牙医,平时总跟我念叨着雕牙是门手艺活,小时候家务做得好,上学了实验就做得好,工作之后手术自然就能做得好。好在我对他的教导从小免疫,我在14岁的时候在自己房间上贴了张鲁迅的照片,直白地向他宣誓,弃医从文。

我爸洗碗的时候,我带着天怡进了东边的书房写作业,她一张桌,我一张桌,互不干扰。

九点多的时候,我妈来敲书房门,她在安排今晚的床铺,并给了我们两个选项:一、天怡跟我睡一张床,两人挤一挤,剩下那一家三口睡主卧;二、我打地铺,天怡睡我那张小床。

我的真实倾向是后者,但是天怡却抢在我之前说,“阿姨,我跟温忆挤一张吧。”

说完她转过头来假装询问我的意见,“你不会介意的吧?”

她这样的反问句显然是没有给我留下拒绝的余地,我暗自腹诽她面儿上的工作实在做得足,我只能回答“不介意”。

她像是早就预演好一样,笑着对我妈摊手,“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。”

她假惺惺的语气引起了我生理上的不适,我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,好像这样就能消化掉虚伪言辞的反胃感。

晚上我在洗牙套的时候,天怡问,“你为什么要戴牙套?我的意思是说,你的牙不是长得挺整齐的吗?”

我耸了耸肩,然后扭过头对她张开口腔,指着右边最深处的一颗牙说,“这颗长偏了。”

她歪头眯眼看了看,还是没找到,这证明了单从外观上来看,给一颗看不见的歪牙调整位置是毫无价值的。我告诉她这是做牙医的孩子必受的苦。

天怡去洗澡前我刚刚洗完第二遍牙套,我爸路过时,反复叮嘱我洗三遍后要消毒,晚上放到干燥的地方保存。之后他就抱着我妹睡觉去了。

我擦干牙套后便去戴OK镜,那时天怡刚洗完,她裹着浴巾出来,讶异地问我怎么哭了,我向她科普那是眼药水。她掏出手机说要给我看跟学长的聊天记录,我说我戴上镜片不能看电子屏幕。她说那她把学长发来的消息念给我听,并求我帮她想想如何回复。我说好,然后待她上床后关上了灯。

钻进被窝后我才想起问她是哪个学长,我在脑中搜索了一圈,发觉我认识的人实在太少,我连班上40多个同学都认不全,更别提上一届的了。于是我随口报了一个最知名的名字,“蔡秉言吗?”

她惊呼了一声,我起初以为我猜错了。她拽了拽被子,手机屏幕的光更亮了些,她压低了嗓音,“嘘!不要直呼其名,叫他蔡主席。”

我觉得她这刻意避讳的心理很没必要,人名无非是个代号,用头衔代替名字在十几岁的年纪显得多此一举。

我转过身,一手挡住亮光,问,“他终于回你消息了?”

“我早上六点半发给他的,他居然现在才回,都晚上十点半了。”叶天怡正对着刺眼的聊天对话框,我明显听出了她话中的丰富心理,表面上埋怨对方回消息速度之慢,其实心底是按捺不住的兴奋,真实意图是想向我变相地炫耀她自己与学长的关系之好。

叶天怡这时戳了戳我的后背,问我,“他说他今天下午的数学考试考砸了,我该怎么安慰他?”

评论(2)

热度(5)